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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于 2021-7-20 09:27:27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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来自 中国江苏泰州
元代以后,戴窑砖瓦窑如雨后春笋般出现。由于戴姓窑户人口的聚居,在此形成“大戴庄”,后来直接改称为“戴家窑”。元至正十三年(1353),白驹场盐民张士诚揭竿而起,“十八条扁担”起义反元,浩浩荡荡的舟师顺着串场河西折入车路河,在戴家窑齐集会师,不少贫苦窑工趁势加入起义军队伍,留下“齐上戴家窑,一路杏花(兴化)村,顺带高邮州”一说。张士诚的“大周”政权虽然以失败而告终,但他杀富济贫、仁政爱民的故事依然为戴窑百姓世代传颂。当泰州、兴化一带的百姓纷纷建都天庙假托张巡缅怀张士诚时,戴窑人也有了属于自己的“都天殿”,农历八月二十八日的“都天会”祭祀活动,已有百年以上的历史。
明初,戴窑的砖瓦窑业走向鼎盛。太祖朱元璋在修造南京城墙时,就曾下令征调戴窑烧制的大城砖。二十世纪七十年代,戴窑砖瓦厂旧址出土了五块明初大城砖,上镌有“扬州府提调官同知竹祥司吏陶旭,高邮州提调官同知常松司吏纪衡,兴化县提调官主簿樊弘道、司吏赵宗”字样,并留有烧造之年月日和“窑工胡士一”铭款,这与有人在南京中华门北门发现的城砖规格、款识相同,从而证实了民间流传已久的“朱洪武南京修城墙,一道圣旨下到戴家窑”说法。“戴家窑,戴家窑,南、北三座桥,七十二座窑。”这是过去戴窑人挂着嘴边的一首童谣。韩家窑、景家窑、计家窑、五座窑、八座窑、野窑、高窑基、北窑头、西窑头、张家嘴子、夏家嘴子、李家嘴子……明清以来,叫得出名字的古窑址比比皆是。车路河畔碧水环绕的“高窑基”,地广三十余亩,是戴窑最为古老的一处窑址,其初建年代可以追溯至唐宋。当年,这里窑烟冉冉、炉火熊熊,窑工们黝黑的身影在火光烟雾中穿梭往还,码头边泊满了四方来的砖驳船,号子声声响彻两岸,一片热闹繁忙的景象。源源不断地输出的砖瓦,供应着兴化城乡及各大盐场寺庙、官署、民居的建筑之需,戴窑人凭借烧制砖瓦的世传手艺,为僻处海滨一隅的家乡,赢得了“砖瓦之乡”的美誉。
经过数百年的传承,老一辈的窑工总结出了丰富实用的生产经验。传统的戴窑砖瓦制作技艺需经过七十二道工序,主要有人工踏泥、木模甩胚、柴草豆萁燃烧三大流程,分为取泥、捂泥、造泥、制坯、雕刻、装窑、烧窑、窨水等若干步骤。特别是窨水这道工序,一窑砖需要挑二百担水爬到高高的窑顶上,而且窨水期间需要日夜不离守候在窑顶,不断观察窑内土坯的颜色变化,绝对是一份劳心劳力的苦活。总的来说,一砖一瓦的诞生都离不开窑工的汗水付出,正如那首《窑工号子》里所唱:“东方发白晓星上,晓星后头跟太阳,冬天罱泥春天晒,抄熟的黏土上砖台……”披星戴月、经冬历春,窑工们谱写了一曲以苦作乐的劳动赞歌。
终日与泥土打惯交道的窑工,亦有他们的质朴审美,烧制出的砖瓦不仅要结实耐用,只有美观大方才能获得消费者青睐,由此衍生的戴窑砖瓦雕刻技艺是一门独具地方风韵的民间手工艺术。例如门楣砖、瓦当、滴水瓦这些古建筑的重要构件,需要经过雕刻匠人的一番精心装饰,以雕刻图案的深厚内涵寄寓对美好生活的向往。雕工是否细腻、线条是否流畅、形象是否生动、内涵是否丰富,全凭雕刻匠人的睿智、慧眼与巧手。一刀、一凿、一锤,敲敲打打、修修改改,阳光下、砖台边,匠人们在放缓的光阴里,雕镂着属于百姓的生活艺术。
戴窑砖瓦的雕刻内容丰富多彩,以吉祥如意为主,砖雕既有画像类、又有图纹类。画像类离不开三大主题,民间信仰如天官赐福、福禄寿喜;人物故事如刘关张结义、郭子仪上寿、公子读书、状元及第;祥瑞动植物如凤趋牡丹、鹤鹿同春、喜鹊登梅、麒麟送子。图纹类常见有宝相花纹、卷云纹、火焰纹、莲瓣纹和绳结纹,不少纹饰图案与佛教的传入中国有关。滴水瓦、瓦当、筒瓦的瓦面雕刻内容以字面纹和动物纹为主,字面纹如文昌化解、四季平安、黄金万两;动物纹如蝙蝠、蝴蝶、天马、狮头、仙鹿;此外,还有并不多见的古钱纹和几何纹。这些形式各异的图案并不一定单独呈现于一个画面,同时存在组合使用的情况,使小小砖瓦蕴含的美好愿景更多。寺庙、官署等大型建筑殿脊上的人物、走兽,立体感突出,制作繁复、颇费工时,考验着雕刻匠人的手艺精湛与否。
除了砖瓦,普通百姓的生活用具乃至文房用具都离不开戴窑窑工的一双巧手。瓦锅、瓦壶、瓦筷筒、瓦香炉、瓦烛台、瓦砚台、瓦笔筒,十分普遍地出现于明清时普通百姓的日常生活中。出身底层的郑板桥是一位清廉朴素的好官,他家的小厨房内曾挂有一副自撰的对联:白菜青盐粯子饭,瓦壶天水菊花茶。瓦壶天水、白菜青盐,展现出郑板桥粗茶淡饭、恬淡雅致的生活图景。砖瓦窑业给戴窑带来的最大益处,是促进了商业市镇的最终形成。大约在明末之时,这里的市镇规模便已粗具,宝严寺、芦渡寺等寺庙庵堂点缀在百姓民居之间。始建于明崇祯年间的宝严寺,是戴窑最有名的一座寺院,古寺大殿上的龙身滴水瓦至今犹存,默默诉说着昔日的殿阁辉煌。故老相传,抗清失败后,在扬州守城的史可法部将吴某辗转来到宝严寺,痛感于国破家亡,心灰意冷之下落发为僧,在院中手植银杏一株,或者寄寓了他隐姓埋名、皈依佛门的无奈。不知是缘分还是巧合,史可法后裔后来也迁居至戴窑。戴窑镇上的喜巷里,有一座青砖黛瓦、门楼高大的清末民初古民居,这里曾为名医史功甫医室。戴窑人或许不知道,他们记忆中和蔼和亲的“喜先生”,竟是一代名臣史可法后人。有着将近三百年历史的史氏幼科方脉始终以救死扶伤为使命,服务于一方百姓,践行着“以人为本,待人以诚,以和为贵,德高医精,从善行医”的史家祖训。
走在明砖青瓦构筑成的戴窑,当年贯穿古镇的夹沟河早已填没了,东西相望的西泠桥、中正桥、太平桥不见了踪影,只留下“三桥路”这一印象地名。大弯巷、小弯巷、喜巷,深幽小径记录着过往繁华。荒芜的古窑址前走过步履蹒跚的老人,浑浊的目光仰视着杂草丛生的窑顶,轻轻哼出幼年记忆里的童谣:“戴家窑,戴家窑,南、北三座桥,七十二座窑,朱洪武南京修城墙,一道圣旨下到戴家窑……”
声音随风而逝,飘入云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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